（第2期）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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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剧市场的业内竞争

晏一立

川剧市场的业内竞争会直接导致川剧市场生产者、川剧市场生产主体的优胜劣汰。不同的时代，川剧市场的业内竞争态势是不同的。

一、旧时川剧市场的业内竞争

旧时川剧班社林立，竞争激烈，川剧市场发展态势好的时候，川剧业内竞争更为激烈，甚至关系到戏班的生存发展。特别是到了演出庙会戏、神会戏的时候，缺乏实力者可能失去演出的机会，有实力的川剧班社阵容整齐、名角众多，更易获得演戏的机会，即便获得了出演机会，也不保证就在业内竞争中完全胜出。因为在神会、庙会的演出中，上台演出的戏班大多都会接受观众的品评、审视，有时候还会碰上会首之类的刁难。演得好，挂红放炮，甚至有额外奖赏；演不好，甚或只是些微的小小失误，就可能遭致喝倒彩、丢瓦片之类；演砸了，戏班可能得不到分文钱，甚至还会被罚戏。而川剧的打擂、赛台，接受观众品评等既是旧时川剧演出的风俗之一，也是川剧业内竞争的一种体现，而唱对台戏则是最直接的业内竞争体现。竞争的结果有时不仅仅是失败的戏班失去观众，而是直接导致戏班的散班。

旧时川剧班社、表演团体的业内竞争激烈，竞争不仅仅是川剧艺人表演技艺在舞台上的比拼，也表现在演出定位、舞美设计、经营方式等其他方面，比如三庆会与三益公一度在成都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三庆会在悦来大舞台，位于华兴街，三益公在春熙路，两家地理位置极近，相距不足千米，均位于今天成都的春熙路商圈内。为了吸引观众，提升上座率，三庆会坚持不演淫戏，三益公坚持改良川剧，都争取到了观众好感，获得社会认可和舆论支持。在舞美设计上，双方在舞台布景，尤其是机关布景上都下了不少功夫。在20世纪30年代，川剧的机关布景还是很受时人喜爱的，1936年10月9日《阳春小报》上一篇名为《三益公排演<禹王寿>有瀑布流泉电光奇景》的消息称：“三益公……前于开幕日夜台，曾耗巨资，布设奇巧机关布景，开演《禹王寿》一剧，描绘洪荒时代开天辟地，及人兽戏逐、先民治水播种诸实景，内容有雷声、电光、瀑布、流泉，景物逼真，维妙维肖。前此闻讯购票前往观戏者异常拥挤。”。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机构布景的出现在当时还是能吸引观众的。此外，三庆会以分级加薪的方式调动演员的积极性，就连跑龙套的演员也都备受鼓舞，演出时精神百倍，受到观众的称赞。三益公则致力于提高演出质量来赢取观众。1936年10月9日的《阳春小报》上报导：“此间春熙路三益公川剧园，自开业以来，所排各剧，均精心设计，异常名贵，故观众热烈，营业日旺。”显然，三益公精心排演的川剧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也赢得了观众。三庆会与三益公竞争激烈，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竞争是良性竞争，双方虽然竞争激烈，但是都重视川剧演出，重视演出质量，注意调动演员积极性，虽然方式方法上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双方都赢得了观众，对于川剧的发展、对于川剧市场的发展是有促进作用的。

旧时川剧演出团体的激烈竞争导致了川剧市场生产者的优胜劣汰，但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川剧的发展。尤其是川剧独到精湛的表演技艺，特别是一些川剧绝技、绝活的出现，与当时的竞争有很大关系。比如川剧绝活“踢慧眼”的诞生就是一个典型。传说“踢慧眼”是“川剧圣人”康子林创造出来的。一次，著名的川剧演员曹俊臣到“三庆会”演出，轰动成都。“三庆会”会长康子林和曹俊臣一起演《金山寺》，曹俊臣演青蛇，康子林演韦陀，《金山寺》这个戏里白蛇、青色的戏份最多，韦陀的戏份少。曹俊臣、康子林看似合演，强强联袂，但是广大观众可不这么认为，在广大观众心里还是喜欢把名角拿来一较高下的，合作中也存在着竞争关系，不过这是一种良性的竞争。大家都认为康子林出演的韦陀在戏里只能亮亮“蹬打”动作，也没什么创造空间，很难获得观众的掌声，而曹俊臣所演的小青，武打动作多，对武生曹俊臣来说可谓能够大展拳脚，康子林在这场戏的演出中一定会处于下风。谁知演出时，康子林就使出了“踢慧眼”，刚开始观众们没反应过来，静了几秒后，等大家回过神来，就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踢慧眼”大获成功，从此也流传下来，成为又一个川剧绝活。这是川剧业内良性竞争促进川剧技艺发展的一个典型事例。

川剧班社和川剧艺人们要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生存、发展，就需要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博采众长，不断发展创新。天籁广泛研究川剧、京剧、昆曲、汉剧、秦腔等，将京、昆、汉、秦诸腔的长处融于川剧之中，革新胡琴戏唱腔，形成独具风格的“天派”；魏香庭向川剧名角康子林、曹俊臣等请教，向京剧武生张连生、李春亭学艺，向滇剧李绍白学红生戏，向汉剧名家求教，最终文武兼备、刚柔相济，重讲唱，身段、指爪自成风格，成为享誉云、贵、川三省的“魏大王”“盖三省”；萧楷成借鉴京剧服饰舞美，改良了川剧服饰；阳友鹤借鉴京、汉、楚、豫等戏曲剧种以及话剧、电影，丰富和发展了川剧的表演程式，改进了川剧的化妆、服饰等……因此，川剧市场的竞争，一定程度上也有益于川剧的发展。

二、川剧业内竞争现状

目前，川剧市场上公益性演出多，商业性演出少，总体来说川剧表演团体缺乏市场竞争，业内竞争少，尤其是国办演出团体，由于管理体制、生产创作等长期受过去的计划经济影响，在面对市场经济时，不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缺乏竞争力表现得较为突出。川剧表演团体之间，也缺乏相应的竞争。而民办演出团体，尤其是川剧民营院团，因为自负盈亏、自谋生路，相对来说具有一定的竞争意识。但是因为目前川剧演出团体总的来说比以前大为减少，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川剧演出团体基本不存在业内竞争关系。

有的地市仅有一家川剧演出团体，比如康定市就康定市文化馆一家川剧演出团体，攀枝花市仅攀枝花市文化艺术中心一家川剧演出团体，眉山市仅有一家川剧演出团体，这些地方的川剧表演团体因为仅此一家，在当地根本没有川剧业内竞争对手的存在。有的地方虽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川剧演出团体，但因为所在区域分散，相互之间也基本不存在竞争关系。比如泸州市有两家川剧演出团体，一为泸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所，一为合江县川剧团，两家均为国办川剧院团，但两家院团，一个在泸州市区内，一个在合江县，所在区域分散，也基本没有形成竞争关系。

当然也有的地方川剧院团存在业内竞争关系，尤其是在川剧市场发展较好的地方，川剧演出团体多，有些就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比如重庆磁器口古镇的沙磁龙群川剧团和转运楼，两家都在磁器口古镇，都有川剧演出，存在业内竞争关系，两家每天都坚持演出，但是观众定位的侧重点不同。龙群川剧团的演出对象主要是川剧爱好者和戏迷，周一到周四每天上午10点40分到11点40分坚持上演不同的川剧折子戏、小戏等。周五、周六和周日则上下午两场，上午11点40到12点40分演出川剧绝活变脸、吐火及川剧折子戏，因为地处旅游景区，周末考虑到了外地游客的因素，因此周五到周日上午的演出近似于川剧旅游演出。周五到周日下午1点半到4点，演出川剧大幕戏，照顾到川剧戏迷的需求。而转运楼主要针对外地游客。转运楼是一个可以容纳300人同时看戏的老戏楼，开展的是川剧旅游演出，每天演出的川剧剧目基本固定，主要是川剧《白蛇传》《滚灯》以及川剧绝活变脸，演出除了川剧，还有其他综艺表演、魔术秀等。每天开展四场演出：11点15分到13点演出民乐和川剧《白蛇传》，13点45分到15点30分演出民乐和戏曲综艺表演（包括川剧《三岔口》《皮金滚灯》《白蛇后传•铙钹变脸》），16点20到18点演出民乐和川剧《白蛇传》，19点15分到20点15分演出民乐和戏曲综艺表演（包括川剧《三岔口》《皮金滚灯》《白蛇后传•铙钹变脸》）。从每天演出剧目和场次的不同上我们就可以看到，龙群川剧团和转运楼虽然都位于重庆的沙坪坝区磁器口古镇，都开展川剧演出，双方虽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但因为观众的定位不同、侧重不同，所以双方竞争的交集很少，存在竞争交集的地方主要就在周五到周日上午11点过到13点左右。

再如成都川剧市场发展也较好，川剧院团众多，仅中心城区内就有成都市蜀风雅韵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成都芙蓉国粹演艺有限公司、成都三庆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梅花川剧演艺中心、成都市集萃艺术演出团、百家班川剧团等多家川剧演出团体。其中，成都市蜀风雅韵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成都芙蓉国粹演艺有限公司、成都三庆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梅花川剧演艺中心4家无论是年演出场次还是年演出收入都有着不错的表现。成都市蜀风雅韵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的年演出场次能在500多场以上，其余3家演出团体的年演出场次都在300多场以上，绝大多数场次都是商业演出，梅花川剧演艺中心有时年演出场次能到400场。这4家演出团体都是天天演出，成都市蜀风雅韵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成都芙蓉国粹演艺有限公司、成都三庆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3家主要是旅游性质的演出，只是成都市蜀风雅韵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有时遇上大型节假日会开展川剧专场演出，川剧名家演出等。这3家以川剧旅游演出为主的演出团体存在明显的业内竞争关系，演出对象以旅游人群为主，每晚都有演出，演出节目较为固定，地址均位于成都市一环路内，成都芙蓉国粹演艺有限公司和成都三庆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都在春熙路商圈的华兴正街，成都市蜀风雅韵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位于琴台路文化公园，从华兴正街到琴台路相距不到4公里。不过3家演出团体基本每晚都能保持较高的上座率。因为他们售票除了现场或是网上卖给散客外，主要是跟旅行团队合作，因此能够保证每天有数量相对稳定的观众数。梅花川剧演艺中心是以川剧演出为主的表演团体，由于市场压力，为了增加收入，减少自己的竞争压力，他们后来也调整了自己的演出定位。2019年，梅花剧社、梅花川剧演艺中心、尚艺楼古戏台文化传媒公司合并。之后，对以前的演艺市场做了相应的调整。现在开展很多有针对性的演出，如上午儿童川剧专场，下午两点传统川剧专场，下午四点半至五点半成都一日游精品川剧专场，晚上八点开始旅游演出专场。可以看出，这种演出主要是根据观众情况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分类。儿童川剧专场主要是针对儿童受众，既是对川剧传统市场的开拓，也是对川剧观众细分市场空白的填补，可以避免与业内竞争对手的竞争压力；传统川剧专场主要是针对对川剧有所喜爱的观众，尤其是老戏迷；下午的成都一日游精品川剧专场和晚上的旅游演出专场其实都算是川剧旅游演出，主要针对外地来蓉的游客。只是他们在旅游演出这一块又做了进一步的细分，分出了成都一日游精品川剧专场和晚上的旅游演出，区别在于晚上的旅游演出除了有川剧外，还有其他文艺形式的演出。

虽然成都、重庆这些川剧市场发展较好的地方存在一定的川剧业内竞争，但竞争并不激烈，总的说来，目前整个西南地区的川剧演出团体之间很少存在业内竞争关系，即便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也并不激烈，更别说旧时那种唱对台戏的激烈业内竞争。

本文为文化部文化艺术研究项目“戏曲市场研究——以西南地区的川剧为例”（结项编号：艺规结字[2021]096号）的部分结项成果。

  作者简介：

晏一立，四川省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戏剧、文化、语言研究，主持完成文化和旅游部（原文化部）文化艺术研究项目《戏曲市场研究——以西南地区的川剧为例》，文化和旅游研究院所青年科研人才扶持计划——“川剧传承及其在线传播”等多项省部级课题，主持完成《民国时期的川剧时事时装戏研究》《戏剧与动漫的关系研究》《戏剧与国家软实力研究——以四川戏剧为例》等课题。出版专著《戏曲市场研究——以西南地区的川剧为例》。参与编撰《川剧精华》《川剧传统剧目集成》《川剧代表性传承人》《川剧经典折子戏》《四川傩戏剧本选》《川剧辛亥革命剧本选》《四川省志•川剧志》等著作十余部。

专家点评：

这是一篇关于川剧市场的有特色、有深度的研究文章，它选择川剧市场业内竞争这一独特的研究视角，采用历史与现实贯通、概貌与个案互补、着力于探寻研究对象内在逻辑的研究方法，向我们揭示了一条推动川剧发展的极其重要的客观规律，那就是川剧业内的良性竞争是激发川剧内生活力、推进川剧改革发展的重要的原动力。建设好川剧业内良性竞争的市场机制，就能营造出川剧艺术锐意创新的蓬勃生机，反之，则必然出现与之相悖的结果。这一研究成果，可以为我们研究文化生态与川剧市场的关系、川剧市场与川剧发展的关系、加强川剧生态链的建设、完善川剧文化政策体系提供多方面的重要启示。

专家简介：

王定欧，四川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1959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川剧研究工作，历任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院长、《四川戏剧》杂志主编、四川省川剧理论研究会会长、《川剧与观众》报主编等职，著有《川目连艺术论》、《锦城剧话》、《川剧》（合著）、《四川灯戏》（合著）、主编《振兴川剧十年》《振兴川剧综论》《目连戏与巴蜀文化》《川剧剧目词典》等著作多部，其著述多次获省部级社科研究优秀成果政府奖。